实地考察的结果,印证了她的猜想,也让她心情沉重。
最大的问题在于:种子不行。
农户们使用的麦种,大多是自家上年收获的麦子里挑挑拣拣出来的,年复一年,几乎没有选育和改良的概念。
种子本身品质退化严重,抗病性差,结出的麦穗普遍短小,麦粒干瘪,产量低。
老王无奈地说:“咱庄户人家,哪懂什么优良育种?能吃饱就不错了,收上来的麦子,能留种的都留着,挑饱满点的下一年种呗,大家都这样。”
这个时代的粮食种植,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农民种植方式粗放,土壤贫瘠。
土地几乎不轮作休养,常年高强度种植,地力消耗严重。施肥主要靠人畜粪便,数量有限且发酵不完全,肥力低下。
更没有什么深耕、追肥、病虫害防治的科学概念。完全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则勉强有收成,稍有天灾,便是歉收甚至绝收。
“像我家这几亩地,”老王指着自家田里稀稀拉拉、明显营养不良的麦苗,“好年景,一亩地能收个一百五六十斤麦子就算顶天了。”
“交了税赋,剩下的也就够全家喝点疙瘩汤,混个半饱。”老王愁眉苦脸地摇头,“遇到今年这样一直不下雨,麦子长不起来,收成怕是连一半都够呛,唉,这日子咋过哟!”
老王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阮玲珑心头。
家家户户都使用劣质的种子和落后的方法,收获着同样微薄的粮食,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一场天灾,就能轻易摧毁这脆弱的平衡。
而今年夏天,平安镇已经一个多月没下过雨了。天空总是瓦蓝瓦蓝的,烈日炙烤着大地,田地里的裂缝越来越宽,河沟里的水位也在下降。
来自末世的阮玲珑,对天气异常变化和生存危机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超乎常人的警觉。
她看着自己试验田里那几株金黄饱满的麦穗,又回想起老王田里那些蔫头耷脑、前景堪忧的麦苗,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越发清晰和坚定。
她需要更大的试验田。
她需要验证这种异能催熟的种子,结合简易土壤改良的方法,在更大规模、更接近自然条件下的可行性。
她需要培育更优质的种子!
她需要未雨绸缪!
如果干旱持续下去,粮食危机近在眼前。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只满足于自己和赵铮的温饱。毕竟,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她拥有的这份力量,或许可以尝试着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什么社会责任,只是为了安稳地活下去,为了她和赵铮,以及身边这些淳朴的人们,能在这个艰难的世道里,多一分活下去的保障。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在阮玲珑心中迅速发芽、茁壮。
她开始更加系统地规划她的“试验田”,并且把目光投向小院之外更广阔的土地。
45
第45章 回京
◎一夜白头◎
大周朝北境的风,裹挟着砂砾与血腥,日夜不息地刮过庆王周衡昌的帅旗。
那面象征赫赫战功的玄色大旗,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
战事已近尾声。
十日内,这位大周朝文武双全的亲王,如同被无名业火灼烧的凶神般,亲率铁骑,不顾一切地发动了七次足以载入史册的雷霆攻势。
每一次,他都冲杀在最前面,墨色的铠甲浸透敌血,又被新的血污覆盖,凝固成暗沉的紫黑色。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那目光扫过战场,比北境的寒风更冷、更利,带着一种不顾生死的疯狂,刺得北狄人几乎肝胆俱裂。
终于,北狄王帐在连绵不断的打击下,彻底崩溃。可汗的亲笔降书,连同象征屈辱与赔偿的礼单,被使者高举过头,颤抖着呈送到庆王面前。
帅帐内,烛火通明。
周衡昌端坐主位,身姿依旧挺拔如枪,墨色王服衬得他面庞愈发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也沉得骇人。
他接过降书,指尖冰凉,目光却并未在那象征胜利的羊皮卷上停留片刻,反而死死钉在案几一角,那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叠毫无生气的军报。
送降书和赔偿清单的使者战战兢兢地被士兵带下去,帅账内气氛有些凝固。
“京城那边……”周衡昌开口,声音因连日嘶吼而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可有消息传来?”
跪在帐下的心腹将领,头埋得更低,声音艰涩:“回禀王爷,尚未有消息。影八大人,亦无音讯传回。”
“影七彻底失去了联系?”周衡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他派出的最精锐的影卫,如同石沉大海,一个接一个地音讯全无。
帅账内死寂般的沉默,比北狄的千军万马更让他心头发寒。他脑海里设想过无数种京城的变故:爱妻文静旧病复发?朝局动荡?兄长猜忌加深?
甚至想过皇帝对他兵权在握的忌惮,但他从未,也绝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可能,那个足以将他彻底焚毁的可能。
“影七大人,已经有近两月没有消息传来。”将领的声音低不可闻。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周衡昌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案几上的降书和赔偿清单,此刻在他眼中如同废纸一般。
“传我密令!”周衡昌霍然起身,动作带起的风几乎将案头的烛火扑灭,“大军原地驻扎,受降事宜由副帅全权处置。立刻点五十亲卫,备快马,出发回京!”
“王爷!”副帅错愕地抬头,苦口婆心劝道:“北狄虽降,然其心难测,您乃三军主帅,岂可轻离离开。到时候,京城肯定有人参您……”
“好了!”
周衡昌厉声打断,那声音里的杀伐之气让帐内温度骤降,“本王说了,此行乃秘密行动。即刻出发,延误者,军法从事!”
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光芒再次燃起,比战场上更甚。
他等不了了,一刻也等不了了!
那无边无际的、来自京城方向的死寂沉默,已化作无数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几乎将他逼疯。
他必须回去,立刻!马上!他要亲眼看到他的静儿!否则……他不敢去想那个否则。
夜色如墨,沉沉压下。
五十余骑快马,如同挣脱了樊笼的凶兽,冲出刚刚沉寂下来的军营,蹄声踏碎北境的狂风,卷起滚滚烟尘,向着南方,向着京城的方向,亡命般狂奔。
马匹在连续奔跑下,累得口吐白沫,一匹接一匹地力竭倒下。
亲卫们沉默地换上备马,继续这疯狂的冲刺。周衡昌冲在最前,墨色的披风在身后拉成一道绝望的直线。
凛冽的风刀割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快点!再快一点!
傍晚时分,第五匹神骏的坐骑,终于在距离京城最后十里外的官道旁哀鸣着倒下,口鼻溢出*白色的泡沫。
周衡昌风尘仆仆落地,把爱马交给属下照料,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瞬间扫向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树林边缘。
那里,隐约有刀剑撞击的锐响和压抑的嘶吼传来。
“第一小队,跟我来!”他低声安排,腰间佩剑已然出鞘,身影如鬼魅般率先朝林中跑去。
密林间空地上,景象惨烈。七八个身着紧身夜行衣、面覆黑巾的杀手,正在合力围攻最后一道浴血奋战的身影。
那人浑身是伤,深色的劲装被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他的动作已然迟滞,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在苦苦支撑。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同样装束的尸体,他们流的血已经将草地染红。
周衡昌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影八!
没有任何犹豫,周衡昌喉间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整个人率先冲上去。他身后的亲卫如同猛虎下山,瞬间加入战团。
庆王亲自出手,其势若雷霆万钧。
他手中的剑光不再是战场上的大开大阖,而是化作一道道刁钻狠辣的索命寒芒。
快、准、狠!
每一剑刺出,必带起一蓬凄艳的血花。
围攻影八的杀手们显然没料到,在这荒郊野外还会遭遇如此恐怖的对手,更没料到来人竟是庆王周衡昌本人!
短暂的惊愕之后杀手们便是奋力的反击,但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一切挣扎都显得徒劳。
不过几个呼吸间,最后一名死士被周衡昌一剑刺穿咽喉,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表情重重倒地。从一开始,周衡昌就知道,这些人留着活口也问不出有用的信息。
周衡昌甚至顾不上喘息,几步跨到那摇摇欲坠的血人面前,一把扶住对方几乎软倒的身体,声音悲戚:“影八!”
“王……王爷……”影八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
他脸上布满血污,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左额划至下颌,一只眼睛已被血糊住,另一只眼费力地睁开一条缝隙,看清是周衡昌后,黯淡的眸子里猛地爆发出最后一点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