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在“碧落瑶池”令人心悸的交锋已过去一夜。
晨光透过“揽月台”套房的纱帘,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斑。陈芊芊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精致的早餐,却毫无胃口。一夜混乱的梦境纠缠着她,顾铭泽冰冷的注视,陈隋阴鸷的笑容交替出现,让她太阳穴隐隐作痛,胃里也翻腾着不适。
她只觉得浑身乏力,脸色比平日苍白几分,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虚弱感笼罩着她,莫名地只想吃些甜腻的东西来压一压。
瑞知秋无声地侍立在一旁,目光掠过她几乎未动的餐点和缺乏血色的脸颊,那双无波的眼眸深处,极快闪过心疼与担忧。他沉默地上前,将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轻轻放在她手边。
陈芊芊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过水杯小口啜饮了几下。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却并未驱散那骨子里的疲惫与难受。她放下杯子,指尖揉了揉眉心,难得的显露出一丝符合她年龄的真实憔悴。
“我出去透透气。”她站起身,声音有些微哑。
“小姐,我陪您。”瑞知秋立刻道。
陈芊芊摇摇头,“不用。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她需要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算计和压力,哪怕只是片刻。
她换了一身质地柔软的鹅黄色针织长裙,长发松松挽起,未施粉黛,就这样带着一身倦意,独自一人走出了套房。
云端岛清晨的空气清新湿润,带着海风的微咸,沁人心脾,可陈芊芊只觉得那股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还顽固的萦绕在鼻尖,让她连呼吸都带着滞涩。
水土不服?或许吧。但她心知肚明,这份不适的根源,更多来自于那个如同阴影般盘踞在她计划边缘的“黑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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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境”位于“揽月台”西翼,一个由巨大落地玻璃幕墙环绕、阳光倾泻而下的梦幻空间。刚踏入其中,浓郁得化不开的沉醉甜蜜香气便扑面而来,那是焦糖的馥郁、香草的芬芳、巧克力的醇厚与各种新鲜水果清甜气息的完美融合。巨大的水晶展示柜如同艺术展台,里面陈列着每一件都如同艺术品的精致甜点,色彩斑斓如彩虹的马卡龙被小心堆迭成塔;裹着耀眼金箔的松露巧克力在灯下闪烁着诱人光泽;造型逼真宛如玫瑰盛放的慕斯蛋糕娇艳欲滴;还有那仿佛下一秒就要流淌出浓郁酱汁的舒芙蕾、点缀着颗颗饱满新鲜莓果的千层酥……衣着光鲜的客人们叁叁两两坐着,低声谈笑,享受着这浮华世间所能提供的极致甜腻与安逸。
陈芊芊选了一个靠窗,阳光充足的位置坐下,窗外是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波光粼粼的蔚蓝泳池,与室内甜蜜梦幻的氛围形成奇妙的呼应。
她暂时卸下了心头的重负,或者说,是让甜食的诱惑暂时压过了那些烦扰。她点了一份招牌的“云端之梦”,由叁层不同口味的慕斯(香草、覆盆子、黑巧克力)迭加,顶部覆盖着轻盈的焦糖奶油和食用金箔,旁边配着一小杯浓郁的热巧克力。
当那份美得如同梦境的甜点被端上来时,陈芊芊眼中那层冰封的沉静终于有了一丝融化。
太浮夸了,她心想,但身体还是诚实的拿起小巧的银勺,小心翼翼地舀起顶端一点混合着金箔的焦糖奶油,送入口中。
下一秒,浓郁丝滑的甜意在舌尖炸开,混合着黄油的焦香和莓果的微酸,完美地抚慰了她紧绷的神经和空泛的胃,瞬间冲刷过她的味蕾,蔓延至四肢百骸。
“唔……”
陈芊芊下意识地微微眯起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满足的弧度,那笑容干净纯粹,与她平日带着距离感的笑容截然不同,在这一刻,她暂时忘却了陈家的话事人身份,忘却了那些沉重的算计和危险的敌人,只是一个单纯被甜食取悦了的年轻女孩。
她接着又尝了一口覆盆子慕斯,酸酸甜甜的果味让她愉悦地轻轻晃了晃脑袋,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也跟着俏皮地摆动。她小口小口的吃着,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份甜蜜的慰藉。
阳光透过玻璃,在陈芊芊低垂的睫毛和专注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圣洁的柔软光晕。
啊……好美味……
得问出甜品师名字……她舔掉唇上金箔时想,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尝过这里的甜点。
就在她沉浸在这奢侈的放松时刻,准备品尝第叁层浓郁的黑巧克力慕斯时,一种熟悉的冷冽感,如同无形寒流,骤然穿透了温暖的甜香,精准地袭向她。
陈芊芊握着银勺的手指微微一顿,那抹笑容凝固在脸上,迅速褪去,重新覆盖上那层疏离的面具。她甚至不需要抬头确认,那实质般存在的气息,已经清晰地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顾铭泽。
心底那股好不容易被甜食压下去的烦躁和厌恶翻涌上来。他怎么无处不在,连这点可怜的喘息时间都不肯给她!
真是晦气至极。
她强行压下情绪,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那迫人的存在。继续低头将银勺伸向那块黑巧克力慕斯,动作优雅,只是指尖的力道微微加重,泄露了她内心的不悦。她小口地品尝着,黑巧克力的浓郁微苦与先前的甜蜜交织,本该是绝妙的体验,此刻却味同嚼蜡。
她刻意地没有流露出任何对这份美味的喜爱,表情平静,心里却早已用最恶毒的语言将眼前这该死的男人咒骂了千百遍。
顾铭泽并没有立刻靠近。他就站在距离她座位几步远的地方,依旧是那身深灰色休闲装,目光落在那个巨大的马卡龙展示塔上,似乎真的只是在挑选甜点。
但他眼角的余光,却捕捉着陈芊芊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变化,从她最初品尝甜点时松懈的愉悦,到感知他存在后的一瞬僵硬和笑容消失,再到此刻维持的平静与漠然。
他很早就到了,早在蜜境入口便远远的看到了陈芊芊,见她今天身上没有检测到任何信号屏蔽装置的微弱反馈,正觉得奇怪,便看见她因为第一口焦糖奶油而满足眯起的眼睛,看到她因为覆盆子的酸甜而轻轻晃动的脑袋,看到她专注品尝时被阳光勾勒出的柔软侧脸……那些自然流露的,与“陈家话事人”身份截然不同的生动,与他手中那份干巴巴的人物报告形成了奇特的割裂感。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甜食。
侍者恭敬地上前询问:“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顾铭泽的目光终于从马卡龙塔上移开,随意地扫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菜单,然后,出乎意料地,他抬手指了指陈芊芊桌上那份只吃了一小半的“云端之梦”。
“一份这个。”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侍者应声而去。
顾铭泽这才迈开步子,并未选择其他空位,而是极为自然地走向陈芊芊邻桌,一个同样靠窗,阳光明媚的位置。
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干脆利落,高大的身躯不可避免地侵占了部分原本属于陈芊芊的“阳光领域”,带来无形的压力。
“……”
陈芊芊握着银勺的手指关节再次微微泛白。他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存心来找不痛快!他到底想干什么?阴魂不散!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烦躁让她几乎按捺不住想把勺子插进他眼睛的冲动,巴不得现在就在这里亲手杀了这个男人。
她强迫自己忽略他的存在,目不斜视,继续小口吃着眼前的甜点,只当他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可那微微蹙起的眉心,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极度不悦。
侍者很快将一份一模一样的“云端之梦”放在顾铭泽面前。他没有立刻开动,只是看着那份色彩梦幻,散发着甜蜜气息的甜点,又抬眼看了看对面正“专注”于自己盘中餐的陈芊芊。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海鸟鸣叫和室内轻柔的背景音乐。
“很甜?”顾铭泽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不高,目光落在陈芊芊盘中的甜点上,陈述事实般的平淡。
陈芊芊的动作顿住了。她缓缓抬起眼,目光终于“不得不”落在顾铭泽脸上,强压下了恶心的不适感,声音清冽:“甜点是甜的,这不是常识吗,顾先生?”
她的态度冷漠至极,连最基本的虚伪客套都懒得维持,生怕他看不懂这份厌恶。
顾铭泽对她的恶劣态度似乎完全不以为意,或许将这归咎于她兄长陈洐之的缘故。他拿起自己面前的银勺,学着陈芊芊刚才的样子,也舀了一点顶层的焦糖奶油送入口中,他的动作带着军人的刻板,品尝时脸上也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似乎在分析某种未知物质的成分。
“嗯,”他咽下,点了点头,“是很甜。”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陈芊芊,“看你刚才吃,似乎很享受。”
陈芊芊只觉得一股羞恼瞬间冲上头顶。
他看见了!他看见她刚才那副毫无防备、放松的傻气的样子了!这个神经病!变态!跟踪狂!她强忍着把盘子扣到他脸上的冲动,吸了口气缓了缓不适的身体。
“顾先生,”陈芊芊放下银勺,发出轻微的脆响,眼底一片冰冷,“云端岛的甜点闻名遐迩,我只是慕名而来,享受一下这里的服务。至于是否享受,似乎是我的私事,与您的调查无关吧?”
顾铭泽那双鹰眸注视着她眼底那层薄冰下的怒意,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他只是又尝了一口覆盆子慕斯,酸味让他微微挑了一下眉峰。
“确实无关。”他放下勺子,语气平静,“只是觉得,能在这里看到陈小姐脸上出现……不那么‘陈家话事人’的表情,挺有意思。”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下一片阴影,并没有再看陈芊芊,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海天一色。
“打扰了。”他丢下叁个字,不再停留,也没再碰那份只尝了两口的“云端之梦”,径直离开了蜜境。
那份昂贵的甜点孤零零地留在桌上,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留下陈芊芊一个人胸口剧烈起伏,被气得胃里更是一阵绞痛。
戏弄?警告?还是什么该死的变态观察癖?陈芊芊根本搞不懂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她狠狠推开面前的碟子,甜腻的味道此刻只让她觉得反胃。强烈的头晕和虚弱感再次袭来,她站起身,眼前甚至黑了一下。
她扶住桌子缓了缓,皱着眉,决定回去。但没走几步,那股恶心头晕的感觉越发强烈,脚步都有些虚浮。
她只好勉强走到不远处相对僻静的室内植物观赏园,找了个长椅坐下,闭上眼睛,试图压下这阵难受。
远离了甜腻的空气和讨厌的人,寂静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让她稍微好受了一点。但身体的脆弱却勾起了心底的委屈,她拿出手机,点开了与陈洐之的聊天界面,手指犹豫了一下,还是发去了一个软乎乎的流泪猫猫头的表情包。
他,会回吗……会注意到吗?
等待变得格外漫长。几分钟过去了,屏幕依旧沉寂,没有任何回复。
……在忙吧,她鼻子微微发酸,叹了口气,压下那点矫情的情绪,准备撑起身子慢慢挪回套房。
刚走出观赏园,脚步虚浮的她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
“唔…”她踉跄着向后倒去,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腰,稳住了身形。
陈芊芊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挣扎,即使身体难受也瞬间进入了防御状态,抬手格挡:“抱歉,我没事……”她急声道,试图脱离接触。
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压抑着紧张的低唤:“小姐!”
是瑞知秋。
陈芊芊紧绷的神经忽的松懈下来,身体一软,几乎软倒在他怀里,她抬起头,看到瑞知秋紧蹙的眉头和写满担忧的眼睛。
瑞知秋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和虚浮的脚步,眉头皱得更紧,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完全听从小姐的命令待在原地,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想远远地跟着确保她的安全。他刚寻至蜜境附近,便看到她从观赏园走出来,样子虚弱得随时会倒下。
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声说了一句:“得罪了,小姐。”
下一秒,陈芊芊便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瑞知秋的动作平稳而有力,怀抱却烫得惊人。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腔里有些失序的心跳声,能瞥见他通红的耳根。
陈芊芊愣了一下,并未挣扎,只是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脸侧靠在他坚实的肩窝,找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全然信任地将自己交付出去。她太累了,太不舒服了,此刻只想找个依靠。
这个动作让她感觉稍微好了点,却让抱着她的瑞知秋浑身一僵,脚步踉跄了半步。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内心狠狠唾弃着自己竟敢如此僭越、亵渎小姐,却又无法控制地为这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接触而心旌摇曳。
那阵阵熟悉的、属于小姐的幽香丝丝缕缕传入他的鼻腔,怀里的温软身躯是他连在梦中都不敢轻易触碰的奢望,隔着薄薄的衣料他能感受到那份惊人的细腻柔软,微微侧头都能吻到她那光洁的额角……
这段回套房的路,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又短暂得转瞬即逝。
终于是回到了套房,瑞知秋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内室柔软的床上,动作轻柔无比,他单膝跪地,沉默的帮她脱掉鞋子,拉过柔软的羽绒被仔细盖好。
他确认她只是脸色苍白,有些头晕乏力后,才低声道:“您休息,我在外面。”随即,逃也似的退到了套房门外,只有滚烫的耳根和剧烈的心跳诉说着方才的不平静。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会被发现身体某处的异样,他闭上眼睛靠在墙面上深吸了一口气,又重新变回了沉默的守卫,将所有的喧嚣危险隔绝在外。
陈芊芊陷在柔软的被褥里,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间,她感觉到一双温暖干燥的大手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地帮她拂开颊边的碎发,极其小心的帮她换下了外出的长裙,套上了更舒适柔软的睡袍。那动作温柔而熟稔。
是她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不是瑞知秋,是……
她混沌的意识无法清晰思考,只是本能的蹭了蹭那只手,像寻求安慰的幼兽,而后陷入了深沉而安稳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