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停顿,目光在阮玲珑脸上那褪色的毒斑上扫过,继续道:“此毒不仅凶险异常,侵蚀生机,大大折损寿元,令中毒者难以,享有常人之寿数。”
他斟酌着用词,虽没有直接说“活不过多少年”,但那沉重的语气已说明一切。
接着,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看向阮玲珑:“且此蛊阴寒歹毒,流窜于女子胞宫,长年侵蚀之下,恐已伤及根本。姑娘,恐将终身难有子嗣之缘。”
这最后一句,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伸手,扶住旁边的桌案,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才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不在乎孩子,他只要玲珑活着!健康地活着!可“寿数有限”、“难以享有常人之寿数”……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黄老先生!”
赵铮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和急切,他死死盯着黄天泽。
“您……您刚才说玲珑寿数有限……是什么意思?她……她还有多少时间?”他问得直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惶恐。
黄天泽看着赵铮痛苦的脸庞,那眉眼间的轮廓,那份不顾一切的深情,与他记忆深处某个模糊却英挺的身影渐渐重合。
他心中那堵名为“明哲保身”的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这个年轻人,太像他了!
况且,他对这姑娘的情意,如此深重。
这蛊毒“蚀心”,如此罕见霸道,绝非民间能得。它唯一的源头,只可能在那九重宫阙、波谲云诡的深宫之中。
眼前这个脸上带着诡异褪色毒斑的年轻妇人,她的身世来历,恐怕牵扯着泼天的秘密和凶险。自己早已远离那泥潭漩涡,难道真要为了这萍水相逢的两人,再趟这浑水?
黄天泽内心天人交战,矛盾重重。
他深知自己一旦沾染,后患无穷,以后的生活恐难安宁。
可看着赵铮那双盛满痛苦和祈求的眼睛,再看看阮玲珑那虽然苍白却依旧沉静、仿佛任何困难也不能将她打倒的脸庞,他终究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良久,黄天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松动,像是坚冰裂开一道细纹。
他沉声道:“此毒,老夫确实无能为力。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老夫早年,曾有一位至交好友。此人精研奇毒异蛊,于南疆蛊术一道,造诣极深,堪称当世罕有。他当年因故退隐山林,踪迹难寻。”
赵铮黯淡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黄天泽的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老夫只能尝试着,看看能否联系上这位故人。若他尚在人世,且愿意出手,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说到此处,他特意强调道:“此事,老夫不敢保证。其一,故人踪迹缥缈,能否寻到,全看天意。其二,即便寻到,他是否还愿意再涉足尘世、出手相助,老夫亦无把握。其三,即便他肯出手,此蛊之凶险,能否真正拔除,亦是未知之数。”
黄天泽的答复并非承诺,更像是一个极其渺茫、充满变数的希望火种。
但对于身处绝境的赵铮和阮玲珑而言,这已足够。
有了这个期盼,就不再是彻底无望的宣判。
“多谢黄老先生,多谢!”赵铮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拉着阮玲珑就要再次下拜。
黄天泽微微抬手制止:“不必多礼。此事需从长计议,急不得。你们且在镇上安心住下,若有消息,老夫自会让刘管家第一时间知会你们。”
“是!全凭老先生安排!”赵铮连连应道,心中那沉甸甸的绝望,终于被这渺茫却真实存在的希望稍稍驱散了一些。
阮玲珑也起身,对着黄天泽深深一福:“谢老先生费心。”关于古代礼节,原主的记忆中有,阮玲珑行礼倒也像模像样。
经过这番问诊,她心中对黄老御医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此人医术精湛,洞察入微,面对她体内的“生机之力”这种超乎常理的存在,眼中只有些许探究和了然,并无贪婪或惊惧。
这份定力和人品,确实难得。
他虽未明言,但阮玲珑能感觉到,他猜到了蛊毒可能的来源,也猜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不简单,但他选择了提供一条可能的生路,而非置身事外或追根究底打探她的真实身份。
这份医者仁心和分寸感,令人敬佩。
阮玲珑努力挖掘原主的记忆,终于回想起一条很重要的信息。她并非程家奴才的亲生女儿,她是从外面捡回来的。如此一来,关于她的真实身份,就难以追查。
接下来,阮玲珑和赵铮拜别黄天泽,在刘管家沉默的注视下,离开了黄府那清雅却承载着希望的小院。
回到“悦来客栈”上房,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喧嚣的世界。
静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铮一路上强撑的镇定和那点微弱的希望,在房门关上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轰然崩塌。
他没有哭喊,没有咆哮,只是低头坐在椅子上,宽阔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痛,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着他整个身躯。
阮玲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他在为她感到难过。
她慢慢走过去,来到他面前,伸出右手,轻轻覆上他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背。
赵铮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盛满对她的温柔和山林般坚毅的眸子,此刻赤红一片,里面是翻江倒海的痛苦、恐惧和深深的无助。
这个铁骨铮铮、面对猛兽利刃都未曾退缩的山野汉子,此刻眼里竟隐隐含着泪花。
他反手死死抓住阮玲珑覆上来的手,那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仿佛抓住的是溺水前最后的浮木。
他看着她,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玲珑,我……我宁愿……宁愿中蛊毒的人是我!”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剜下来的血肉,充满了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能为力的懊悔。
他猛地将阮玲珑拉进怀里,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这样就能替她承受那该死的蛊毒,就能阻止那可怕的命运降临。
终于,他滚烫的泪水滑落,浸湿了阮玲珑肩头的粗布衣衫。
“我该早点,早点带你下山的,是我没用……没办法解除你身上的蛊毒……”他语无伦次地自责,声音闷在她的颈窝,充满了无尽的后怕和悔恨。
阮玲珑被他紧紧箍在怀里,几乎喘不过气,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感受到那滚烫的泪水灼烧着她的皮肤。
这份沉重到让她窒息的痛苦和爱意,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放弃了挣扎,只是伸出手,同样用力地回抱住他颤抖的脊背。
她的手轻轻拍打着,如同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没有说话,因为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安静地、紧紧地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和存在,告诉他:我在,我还在,没事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照不进这对紧紧相拥、仿佛要与整个世界隔绝的年轻恋人心中那片沉重的阴霾。
阮玲珑将脸埋在他坚实的胸膛,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抬起手,无意识地抚上自己右脸那淡淡的、如同胎记般的毒斑印记。
“铮哥,你是不是忘了,我还有山神的祝福。”阮玲珑一下又一下的轻拍赵铮的后背,“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体内的蛊毒肯定会被彻底清除。”
在赵铮看不到的地方,阮玲珑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总有一天,她会找到下毒之人,让对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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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落户
◎没有户籍路引,在城镇里寸步难行,更别提出远门求医了◎
翌日清晨,当淡金色的阳光透过客栈简陋的木质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赵铮缓缓睁开双眼,眼底的赤红和绝望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磐石般的沉静和坚定。
昨夜的脆弱与崩溃,如同被深埋进心底最坚硬的岩层。
他看着身旁还在熟睡的阮玲珑,她褪去大半毒斑的脸颊在晨光中显得安宁而脆弱。
赵铮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拂过那淡淡的印记,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不顾一切也要守护到底的决心。
玲珑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