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思弦看着她的表情,反问:“如果我说了,你会照做吗?”
陆照霜愣了下。
实际上,她对郁思弦的理性有着充分的信任,如果郁思弦真的说了,应当会是十分合理的要求。
但他既然这么问*了,她便谨慎回答:“我考虑考虑。”
郁思弦淡淡一笑,声音温和,却和她同样认真,“不用,阿照,我只希望你为你自己做选择。”
“我本来也没有不为我自己做选择吧?”
“嗯,”郁思弦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将伞递给她,“那以后继续保持。”
陆照霜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计较了,叮嘱了他好几遍回家喝姜汤,这才不安地下了车。
看到陆照霜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郁思弦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到自己泛着猩红的眼睛,自嘲一笑。
这些年他固步自封,简直像个瞎子,漠视了阿照的所有痛苦。
现在,没什么可再犹豫的了。
第10章
五月初,陆照霜迎来了她当选首席后的首次演出。
“啪啪啪啪——”
随着拉赫玛尼诺夫第二交响曲在激昂的合奏中结束,申城音乐厅内响起如雷掌声,每个观众脸上都露出满足笑容,足以证明本场演出的成功。
“照霜,你今天表现得很棒。”
朱高远偏过身,再也忍不住嘴角笑意,夸赞了陆照霜一句。
“谢谢老师。”陆照霜笑笑,只是当她目光从观众席掠过时,笑容仍有一丝凝滞。
她亲自买好的那个位置,这次也空无一人。
萧烨最近在萧父的安排下,正式进入了总公司,开始着手接管内部事务,这一阵忙得脚不沾地,她也没法苛责什么。
第一次首席演出固然重要,但未来她的演出还多得是,没必要纠结这一点。
陆照霜重新弯起嘴角,目光从空座位上移开,落落大方地鞠躬行礼。
回到后台,不管是平日里对付的、还是不对付的团员,都来向她道贺,连唐颖都不情不愿地被裹挟其中,她一一谢过。
等结束后,汪嘉文愤愤道:“他们可真会看人下菜碟。”
“算了,”陆照霜反过来宽慰她,“不重要。”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唉,确实也没办法,算了就算了吧。”
汪嘉文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而又把头凑过来,揶揄道:“话说你老公今天来了没?今天这场合,他不得给你送个花,然后去吃个烛光晚餐?”
陆照霜“哦”了声,耸耸肩,“抱歉,他今天很忙,你说的这些一样都没有。”
汪嘉文睁大了眼,“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
“我天,在你身上,我深刻见识到了未婚的重要性。想当年,你结婚前,每次演出定时定点两束花,一结婚,‘啪!’全没了!你说郁思弦要避嫌,不送花也就算了,你老公这是该教育教育了。”
陆照霜原本因为萧烨没来而升起的烦闷,都因为汪嘉文散去不少,她也就顺着汪嘉文的话玩笑道:“好好好,等我回去就说他。”
“咚咚——”有人敲门。
“请问陆小姐在吗?”
陆照霜疑惑地过去开门,穿着制服的小姐姐捧着一束鲜艳的黄色玫瑰,一下子闯进她眼里。
“这是给您的花,陆小姐。”
汪嘉文立刻“哇”了一声,“真来送花呀?感情是瞒着你搞惊喜呢,萧烨这人还挺上道的嘛!”
陆照霜心中一动,但喜悦还未被切实感知到,她就注意到工作人员脸上的茫然。
“这是郁先生送您的花。”
两人一起怔住了。
陆照霜这时才注意到,花束中别着一张卡片,是郁思弦的笔迹。
“祝演奏顺利,阿照。”
卡片背后印着花语——“friendshiplastsforever.”
友谊长存。
撇净了所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陆照霜把花接过,道谢后又问:“他人呢,走了吗?”
工作人员摇了摇头,给她指了个位置,“郁先生在那边的休息室呢。”
“好的,谢谢。”
等工作人员走后,陆照霜抱着花,挑眉看向汪嘉文。
汪嘉文只恨自己嘴太快,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也对,要是你老公送的,也就没必要避讳红玫瑰了,哈哈,没想到郁思弦又开始送你花了……算了,管他呢,反正都是好事!”
主打一个放弃治疗。
陆照霜好笑地摇摇头,将花插进一个空置的花瓶内,便道:“那我先去找一下思弦。”
汪嘉文赶忙,“你快去!”
沿着工作人员所指的方向,陆照霜很快就看到了郁思弦。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门敞开着,郁思弦独自一人坐在其中,正凝视着窗外高大的松树。
屋内灯光冷白,把他的影子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条线,和挺拔孤冷的树影交错在一起,无端让人觉得十分寂寥。
每当看到他这副模样,陆照霜都会心头一酸。
这件事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郁思弦六岁时,其实发生过一场意外。
彼时他正和母亲在加州度假,偶然遭遇了一场枪击案,郁思弦没有受致命伤,因为他的母亲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护住了他。
自那以后,他长期缠绵病榻,还因心理原因患上了失声症。
因为怕触景生情,所以郁叔叔带着郁思弦搬到了南郊别苑。
他们那一片有许多同龄的小孩,可以互相结伴玩耍,但郁思弦显然不在此列。
陆照霜每次跑去看郁思弦时,他的房间里永远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他总是坐在床边,安静望着窗外。
那种眼神很空,既没有羡慕渴望,也没有嫉妒怨怼,只有一种接受一切后的木然。
也许是那个眼神让陆照霜太害怕了,害怕他有朝一日,会从那个窗户里消失不见,所以但凡有空,她就会跑去跟郁思弦絮絮叨叨说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她觉得郁思弦应该不会喜欢听她那些的,可当她问郁思弦会不会觉得她很烦的时候,郁思弦十分诧异地看她一眼,然后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在纸上写,“不会。”
“谢谢你,在我一个人的时候,愿意陪在我身边。”
陆照霜并不迷信,但她衷心希望,所有历经苦难的人,都能在往后的人生中得到补偿。
她走进去时,特意加重了脚步,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打破郁思弦世界里的一片寂静。
“来都来了,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郁思弦转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眉目温和下来,起身朝她走近,“阿照。”
挨得近了,陆照霜才注意到,他眼底有淡淡的青色。
想到上次在墓园他还淋了雨,陆照霜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既然工作这么忙,何必还非要过来听音乐会?”
说来奇怪,哪怕是在他们疏远的那两年里,郁思弦也从未错过任何一场她的演出。
无论是在申城亦或是国际巡演,他来了又走,并不多做停留,但确实每次都听完了全场。
陆照霜对萧烨都没有这样的期待,她每次给萧烨寄门票,只不过是希望萧烨偶尔能过来看看罢了。
“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真的用不着每次都来,你回家好好休息就好了。”
通常,郁思弦都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她要求郁思弦做什么的时候,郁思弦几乎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可这次,郁思弦却摇了下头。
“这可不行,阿照,”郁思弦看着她,语气有种莫名的坚持,“这是一个重要的约定,我不想变成一个不守承诺的人。”
“什么承诺?”
“这我还不能告诉你。”
陆照霜气结,“好吧,无论如何,谢谢你的花。”
“你喜欢吗?”
“嗯,很好看。”
说到底,谁又会讨厌漂亮的东西呢?何况郁思弦的便签写得清清楚楚,连传绯闻的可能都帮她杜绝了。
郁思弦眼里浮现微不可查的笑意,“你喜欢就好,以后不会再让你演出结束收不到花的。”
陆照霜心里却忽地一沉。
原来这就是他时隔两年,又开始送她花的理由,因为他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她再也没有收到过萧烨的花。
“不要,”陆照霜抵触地说:“你不要再送我花了。”
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郁思弦似是一怔,眼中闪过了一丝她看不懂的黯然。
但他开口时,声音仍旧是平稳的,“阿照,我连花都不可以送给你吗?”
陆照霜此刻心烦意乱,没能察觉到他语气中透出的那一丝不同寻常的执着。
她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郁思弦,我很喜欢花,这没错,但我不喜欢被人同情。”
“同情?”郁思弦重复了一遍,然后了然地点了一下头,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你怎么会觉得……那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