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流G650平稳降落在巴黎戴高乐机场的私人停机坪上。
舱门打开,巴黎初春微凉而湿润的空气涌入,带着特有的咖啡香和隐约的燃油气息。
宋烨钦步下舷梯,一身简单的私服,外罩一件长款风衣,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
艾伦早已带着车队等候在旁,黑色的宾利如同沉默的野兽,无声地彰显着来人的权势。
“先生,酒店已经安排妥当,是您惯常住的那间套房。”艾伦接过他随手脱下的风衣,低声汇报。
宋烨钦微微颔首,没有多言,弯腰坐进车内。
车窗外的巴黎街景飞速掠过,埃菲尔铁塔、塞纳河、奥斯曼风格的建筑……这座城市浪漫依旧,却无法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的全部心神,早已飞向了那个确切的地址——巴黎高等美术学院,以及那座公寓楼。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急促地跳动着,一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在四肢百骸间冲撞。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泛白。
两年了,他无数次在梦里勾勒重逢的场景,想象着她惊讶、喜悦、或许还带着泪光的眼眸。
如今近在咫尺,那种渴望几乎要烧穿他的理智。
笙笙……
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动,带着无尽的思念和痛楚。
然而,他终究只是靠在了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将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不能去。
现在还不能。
“顾淮宴最近还在巴黎?”他缓缓开口,询问。
“没有,今早的飞机,已经回国了。”
听闻此言,宋烨钦睁开眼。
刚刚在飞机上,已经将一份关于岳涵闵的初步调查报告递给了他。
比他预想的还要快,那位岳家小姐,果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聪明、冷静、有野心,对这场联姻的态度务实得近乎冷酷。
更重要的是,她对顾淮宴在巴黎藏了一个人有所耳闻,只是目前选择按兵不动,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而岳涵闵几乎在他发出邀约后立刻就同意了见面,这本身就极不寻常。
她想必也调查过,并且敏锐地意识到,他的出现与顾淮宴、唐妤笙息息相关。
她想知道真相,想评估风险,甚至想从中牟利。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贸然先去接触唐妤笙,一旦被顾淮宴的眼线察觉,局势就会变得复杂且被动。
顾淮宴必然会加强戒备,甚至再次将唐妤笙关起来,两年前的一幕一幕,他不会再被顾淮宴拿捏了。
他必须忍耐。
小不忍则乱大谋。
两年他都等了,不差这几天。
他要的,不是一次仓促的、可能再次被顾淮宴破坏的重逢,而是彻底的、万无一失的拥有。
“直接去酒店。”他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先生。”
车队驶入市中心,最终停在一家历史悠久、极其隐秘的顶级酒店门口。
这里是他每次来巴黎的固定下榻之处,安保和隐私都无可挑剔。
套房位于酒店顶层,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巴黎的一部分街景。
但宋烨钦毫无欣赏的心情。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点燃了一支香烟。
烟雾缭绕中,他深邃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建筑,落在了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上。
笙笙,很快,我们会见面的。
两天后,酒店会客室内。
岳涵闵准时抵达。
她穿着一身黑裙,外搭一件黑色小外套,妆容精致,举止优雅,脸上带着得体而疏离的微笑,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下午茶会。
但那双锐利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泄露了她内心的精明和探究。
“宋先生。”她勾起一抹笑。
“岳小姐,幸会,请坐。”宋烨钦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沙发,态度客气而保持距离。
侍者送上精致的茶点和红茶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并关好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凝滞而充满张力。
短暂的寒暄过后,谈话迅速切入正题。
“宋先生特意约我过来,想必不是为了欣赏巴黎的景色吧。”岳涵闵端起骨瓷茶杯,轻轻吹了吹,语气平淡,却带着直白的试探。
宋烨钦看着她,知道与聪明人打交道无需过多迂回:“岳小姐快人快语,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约你,是为了顾淮宴,有没有兴趣,同我合作。”
岳涵闵喝茶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她放下茶杯,微微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温度:“宋先生指的是……抱歉,我太愚钝,听不懂。”
宋烨钦心中冷笑,他知道她调查过顾淮宴的事情,也明显知道他约她到底是为了何事,还装不懂,他有些许烦躁。
他喜欢聪明的人,岳涵闵明显是够聪明的,和聪明人对话可以省很多事,但明显岳涵闵不属于省事的那一类型人。
“岳小姐,您既然今天能来巴黎赴我的约,想必心中已经或多或少知晓一些事情,咱们都是聪明人,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吧。”宋烨钦声音冷冷的。
“那想必也明白,顾淮宴即将与你订婚,却将妤笙囚禁在巴黎,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宋烨钦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意味着,你们的婚姻脆弱,随时都有解约的风险。”
他紧紧盯着岳涵闵的眼睛,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在试探,试探她对顾淮宴到底有几分感情,试探她对这种侮辱的容忍底线在哪里。
岳涵闵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她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平静地回视宋烨钦:“妤笙?看来宋先生跟我未婚夫的妹妹关系很好啊,但是宋先生,我们都是成年人,更是这个圈子里的人。联姻意味着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感情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奢侈品。顾淮宴先生是很优秀的合伙人,岳家需要顾家的资源和影响力,顾家也能从岳家获得他们想要的东西。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她一口气说完。
她的语气近乎残酷:“至于唐小姐……说实话,我并不十分关心,只要她不影响到顾岳两家的合作,不损害我作为顾太太的声誉和实际利益,顾淮宴愿意把她藏在哪里,是他的自由。毕竟,哪个成功的男人身边,没有一两个这样的‘存在’呢?”
这番话,既像是在陈述事实,又像是在反向试探宋烨钦的态度和底线。
宋烨钦的心沉了下去,但随即又升起一股果然如此的冷意。
岳涵闵的反应,几乎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不在乎顾淮宴是否有别人,她在乎的是自己的地位和利益是否稳固。
这反而……对于他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这世界上最好利用的便是女人的嫉妒心,但是一个女人没有嫉妒心,那么就失去了作用。
“岳小姐看事情看得果然通透。”宋烨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但如果,妤笙的存在,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平静,甚至可能在未来某一天,严重威胁到你的地位呢?顾淮宴对她,可不仅仅是‘圈养’那么简单。那份执念,岳小姐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岳涵闵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哦?这就是你说的合作?”
宋烨钦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如果岳涵闵还在意自己的“顾太太”身份,那么他愿意跟这个女人合作一次,找到妤笙,带她回到意大利,彻底摆脱顾淮宴的掌控。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如同恶魔低语:“我们可以合作,岳小姐,彻底杜绝这个后患,让唐妤笙永远离开顾淮宴的世界,让她再也不可能对你构成任何威胁。而你,不只是明面上的顾太太,你还可以成为他心目中的顾太太。”
岳涵闵挑了挑眉:“合作,宋先生,恕我直言,您如果早几天时间联系我,或许我会爽快的同您合作,但是很不巧,我已经跟顾总谈好条件了。”
宋烨钦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宋烨钦很好奇。
岳涵闵把玩着手上的美甲,漫不经心道:“顾淮宴答应过我,顾太太的位置我只要坐好就行,而且对外,我永远都是顾太太,我们各取所需,我只需要利益,婚姻对我来说,只是推动利益的助推剂罢了。”
“您如此大费周章,想要什么?唐妤笙吧。”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浓的好奇,“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位唐小姐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顾淮宴如此念念不忘,甚至让你——如今意大利宋家的掌舵人,也如此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来找我合作?”
这个问题,像一根尖锐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宋烨钦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角落。
两年前的画面碎片般涌入脑海——笙笙惊慌含泪的眼睛,顾淮宴冰冷嘲讽的笑容,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和屈辱,以及最后被家族强行押送离开的狼狈……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下颌线绷得极紧,眼中翻涌着痛苦、愤怒和深深的耻辱。
那件事,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和伤疤,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也绝不愿意再回想。
“这与你无关。”宋烨钦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冷而生硬,带着明显的抗拒和警告,“岳小姐只需要回答,合作,还是不合作?”
他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仿佛一头被触及逆鳞的猛兽。
岳涵闵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剧烈的情绪变化和极强的防御心理。
她心中讶异,更加确定这两男一女之间必然发生过极其激烈甚至不堪的往事。
这让她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唐妤笙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但她很懂得适可而止。
既然对方不愿说,再问下去只会适得其反。
她垂下眼帘,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红茶,沉吟了片刻。
宋烨钦提出的合作,对她而言,确实有利无害。
能借他的手除掉一个潜在的“情敌”,或者说,一个可能让顾淮宴失控的因素,稳固自己的地位,何乐而不为?毕竟唐妤笙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虽然她可以自欺欺人,唐妤笙见不得光,她才是被顾淮宴承认的妻子,但是试问哪个女人真的能做到自己的丈夫养着一个自己都知道的“情人”。
对外的坚强不过是她身为岳家千金的傲骨罢了。
但是她不敢赌,不敢赌顾淮宴对唐妤笙到底是什么样的态度,如果真的只是作为一个“情人”的可有可无,那么帮宋烨钦一把也无妨。
可是万一,那个男人真的着了魔一样爱上了唐妤笙,她的行为无异于老虎口中夺食。
“宋先生的提议,很有趣。”岳涵闵抬起头,重新露出那种精明的微笑,“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毕竟,我目前没有能力对抗顾淮宴发现这些事的后果。”
宋烨钦盯着她看了几秒,知道这是谈判中惯用的手段,但他并不急,不合作只是少了一个助力,他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没有能力的宋烨钦了。
“可以,我给岳小姐时间考虑。”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会面结束,岳涵闵优雅起身告辞。
宋烨钦独自留在会客室里,窗外巴黎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却无法温暖他眼中的冰冷和心底那片因被触及旧伤而泛起的尖锐痛楚。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岳涵闵坐进轿车离开。
合作的第一步,已经迈出。
接下来,就是等待。
而他心中那股想要立刻见到唐妤笙的渴望,因为这场对话、因为被勾起的糟糕回忆,而变得更加汹涌和急迫。
笙笙,再等等……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宋烨钦却丝毫不知,唐妤笙是什么想法。
他只一味的以为唐妤笙目前的处境都是被胁迫,却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他好像还真的不知道唐妤笙知道顾淮宴要订婚的消息,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只不过他选择先入为主,觉得就是“耻辱”,从被“发配”到巴黎,再到见不得光的“情妇”。
他要带她彻底逃离那个旋涡。